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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母親的園子——王文濤

      作者簡介
      王文濤(1971-),筆名石夫,陜西省榆林市清澗人。中國散文詩作家協(xié)會、陜西省作家協(xié)會、村里人讀書會會員,中學(xué)一級教師。著有中篇小說《山村人家》《立夏》,長篇小說《土城別傳》。有作品發(fā)表于“青藤文學(xué)網(wǎng)”、“執(zhí)手天涯網(wǎng)”、“中國作家網(wǎng)”等網(wǎng)站;作品發(fā)表入選《村里人故事》《三邊文學(xué)》《西部文藝》《榆林新青年》《陜北》《油脈》《貴州文學(xué)》《中國青年詩選》《中國詩歌大觀2015卷》《當(dāng)代作家文學(xué)精品2016第一卷》《優(yōu)秀作家作品精選》《中國當(dāng)代詩人代表作名錄》等刊本。
      《立夏》獲首屆“健康杯”全國散文、小說大賽三等獎。
      母親的園子
      園子,即菜園子。在母親病危的日子,她也沒有忘記叫我們把窗前的那塊兒園子種上;只是由于母親的病,那塊兒園子最終還是荒了。
      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——題記
      母親,郝家墕公社高小畢業(yè)后,在18歲那年的臘月二十八,在一個飄著雪花兒的日子,響吹細打,從老莊的一眼小土窯里出嫁到三十里以外王家砭的一眼大石窯里,和大她七個月二十三天的父親結(jié)成夫妻。這樣說來,老莊外婆家溝對面的那一塊園子,從此就由從大城市蘭州走州過縣,大半年光景,跟著當(dāng)兵的外爺來到陜北的外婆,和常年害著胃病的外爺上肥、澆水、打掐營務(wù)了;這樣說來,這塊兒園子,該是不再屬于母親的了。
      父親,原本是在城里念初中的,初三那年,只因為要鬧一場“文革 ”,結(jié)果是扛著一把鐵锨,心灰灰地回到了王家砭的一眼大石窯;結(jié)果是上外語大學(xué)的夢徹底破滅了。
      和母親結(jié)婚成家后,身體單薄,面黃肌瘦的父親實在不是受苦的把式。好在,沒受兩年苦的父親,被調(diào)到城里的"356"(1970年中央連續(xù)發(fā)的3號、5號、6號文件,指示打擊反革命活動)去寫材料了。這一去就是大半年的光景,回家后不多時,父親就在莊里當(dāng)了代教。從代教到民辦教師到轉(zhuǎn)正,以及調(diào)動、搬家石嘴驛社辦中學(xué)、城里的廣播電視大學(xué),再到后來搬家王家灣、磚瓦廠,每到一處,母親都不忘給自己平整一塊兒園子。這樣一算,母親一生準確地說,是營務(wù)了五塊兒大小不等的園子。
      母親,出生在老莊小莊子的那一眼小土窯里,她和五六十年代陜北農(nóng)村所有的孩子一樣,她的童年該是在苦水里泡大的;她的童年又該是快樂的、幸福的;她的童年該是對這個世界,同樣充滿著無限的希望,甚至是無限的幻想的。母親,在這個小莊子健康地成長,而后出嫁到三十里外的王家砭,便開始了打壩、修梯田,開始了早出晚歸,山里溝里的勞動生活。母親,生活了十六年的那一眼大石窯,和右面爺爺住的窯,左面大爺家的兩眼窯呈一線,四眼舊式石窯,橫石片兒砌起一人高的圍墻,正中間是木椽、石板兒和橫石片兒蓋起的大門——大門的方向,是稍稍向左的。大門外,右面圍墻外,靠右端是母親用橫石片兒、石塊兒圈起的一塊兒一步寬,兩步長的園子。
      記憶里,這是母親的第一塊園子,雖是不夠大,雖是土質(zhì)也不怎么好,但母親總是在春種季節(jié)把父親在大門外拐角處漚好的糞,拿小鐵锨鏟上一些細細撒在那原本貧瘠的地上,然后腳踏著鐵锨一下又一下翻那地。接著,用耙子平整那地,不多時,大小不等的三畦園子就有了模樣(母親總是習(xí)慣把菜園子叫園子的)。兩畦大一點的菜畦,母親會種上柿子,或者黃瓜,或者茄子,末梢的那一畦小而且又不怎么規(guī)則,母親則會栽成韭菜——韭菜省事,又好活,而且栽上一回就再也不用管了,冬季蓋一些糞也是不會凍死的。
      小的時候,每每遇到母親翻地種菜,或是上糞澆水,或是打掐、摘那鮮紅的、脆綠的柿子和辣子,或是割一把兒嫩綠鮮活的韭菜,我總是跟著母親走向那和我差不多高低的園子,我總是雙手扳著那石墻上牢靠的石塊兒,安靜地看母親在里面忙綠著。這時候,我也總能看見母親一面舉著沾滿泥土的手擦拭額上,或是臉上的汗,一面又把手里的那些柿子、辣子舉起給我看,我也總能看見母親消瘦的臉上閃著愉快的、幸福的笑。而且,母親又總會對著傻呆呆笑著的我問一句:
      小衛(wèi)呀,你看媽這園子營務(wù)得美不美?
      美著哩,當(dāng)然是美著哩!我答應(yīng)著母親,一面依舊傻呆呆地笑著。
      美著哩,美著哩紅的綠的!母親,有時候又像是自言自語一般。
      王家砭,母親在那一眼舊式石窯里生活了16年。母親,34歲那年,也就是1985年夏初的一天,由于父親的民辦教師轉(zhuǎn)正和工作調(diào)動,母親帶著我們把家由農(nóng)村搬到了二十里外的石嘴驛中學(xué)。至此,母親和我們告別了晚上點煤油燈的時代。
      農(nóng)業(yè)社打爛,單干后,驢拉著架子車,裝著縫紉機和一對平箱,裝著兩條水甕、被褥和鍋碗瓢盆,在陽光下,我們沿著后溝爬上一道高高的壩粱,走過一壩柳樹,再翻過一座十里路的大山,出了那面的溝口就是石嘴驛公社了。沿著油漆公路,向北轉(zhuǎn)過一道大彎,那白楊樹掩映著的中學(xué)便出現(xiàn)在母親,和我們的眼前。父親的辦公窯,也是我們的新家,是三齋靠北數(shù)第八眼窯(左隔壁是圖書館,我記得清楚)。窯顯然要比老家的舊式石窯小得多,但白亮白亮的,而且地上還鋪著磚,而且窯里有辦公桌椅子和書柜,最要緊的是還有電棒——第一次見到電棒這種東西,明晃晃的好別提心里有多美了。一線三十眼石窯的院子,那叫一個大,那叫一個敞亮。母親一下子就覺得仿佛這是天底下最好的生活了。原因是,下面一齋的會議室里有彩色電視機;原因是,右面溝底還給我們分了展展樣樣八畦的一塊兒園子。這便是母親的第二塊園子。
      八畦園子,既平整又肥美,而且還能放水,那該是多么好的一塊兒園子?。∮辛藢儆谧约旱陌似鑸@子呢,母親就謀算著種上這樣,栽上那樣,高興得她整夜整夜睡不實在。首先是玉米,玉米棒棒煮的最好吃,父親愛吃,母親愛吃,我們也愛吃;所以玉米是一定要種的,而且要種成白玉米;而且玉米地里還要種上豆角,這樣豆角既省了用桿桿架,還節(jié)省園子。其次是柿子、茄子、辣子、白菜和茴子白,最后也不忘在靠近梯田根的一畦,再栽一畦韭菜。哦,對了,在靠近梯田畔上,母親還要種上一溜兒南瓜的。這樣一計劃,母親又仿佛覺得那一塊兒八畦園子里滿是青的紅的柿子,吐著粉紅櫻櫻的玉米棒棒,還有小的大的茄子,胖的瘦的豆角,或者展開的白菜,或者半包、全包的茴子白,或紅的綠的辣椒。
      父親的工資,一月也就一百來塊的樣子,供我們上學(xué)、生活,光景總是過得緊巴巴的。母親又是一個一貫閑不下來的人,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營務(wù)溝底的八畦園子。母親說,只要把這八畦園子營務(wù)好,滿年四季的副食基本就夠吃了。這樣,一早一晚,母親不是擔(dān)著桶扛著鋤,就是挎?zhèn)€筐子提著小镢忙碌在園子里,或是澆水,或是打掐,要么就摘一些辣子、柿子、豆角什么的。這樣呢,大多時候,剪去雙辮兒,留成“短冒蓋”發(fā)型的母親,總會出現(xiàn)在從溝底八畦園子到中學(xué)三齋靠北的那一條彎曲而陡峭的小路上。而且,她還顯得消瘦的肩膀上總是扛著鋤頭、镢頭,或者鐵锨;而且,她的手里似乎又永遠也不空著,就算枯死的樹枝兒,她也總要拾些回來的。
      1988年冬天,對于母親和我們是一個難忘的冬天,是一個多災(zāi)多難的冬天。用母親的話說,受了大半年的委屈啊,最終還是得到了好的結(jié)果,我們最終還是逃出了苦海!原因是,父親出色的教學(xué)工作遭一位校領(lǐng)導(dǎo)的妒忌,加上個別教師扇陰風(fēng)點鬼火,致使母親擔(dān)驚受怕,致使一貫良善的母親以淚洗面,致使我們原本愉悅幸福的生活蒙上了灰,蒙上了苦難的陰影。所謂苦盡甜來,老天爺總是眷顧一心向善的人的,好在事情最后得到了妥善的解決,母親的臉上又有了往日的笑容。
      這一年的冬天,算是破天荒,父親被調(diào)進城里工作,而且還是電大——“陜西省廣播電視大學(xué)”的副教導(dǎo)主任。
      所謂電大,地處縣城南端兩公里外,是和黨校、百貨公司、大修廠成一個整體的,三排石窯,三個大院兒,那氣派遠遠要比石嘴驛中學(xué)大得多,而且寬大的河對面還坐落著一院叫“魁星樓”的古寺,風(fēng)景既然是別致的。二齋靠北緊挨路洞六眼石窯是屬于電大的辦公場所,父親的辦公窯兼我們的家就是向北數(shù)第四眼石窯。正對著石窯六步開外處,端端正正,是一塊兒左右各三畦(共六畦)的園子,只是時值寒冬看上去有些荒涼而已。這便是屬于母親的第三塊園子,母親就想,等到來年開春季節(jié),經(jīng)過自己精心營務(wù),這滿園子一定又是紅的綠的、青的紫的鮮活脆亮的辣椒、柿子、茄子,或者是玉米、豆角什么的。
      這一年,母親38歲。對于自小就吃慣了苦,受慣了罪的母親,她是閑不住的。從農(nóng)村老家到公社的中學(xué),再到一個對于母親和我們來說的大世界——城里,母親就更是有了些想法的。大哥已經(jīng)上了師范學(xué)校,我和三弟也開始在城里念初中了,僅靠父親一個人的死工資,受窮的光景什么時候才能得以改變呢?而且,三個小子將來總不能不娶婆姨吧,窮家薄業(yè)的誰家的女子能看上?思前想后,盤算了再盤算,母親除過精心營務(wù)院子里的六畦園子以外,她決定要借著城里五花八門的市場做點什么買賣。從農(nóng)貿(mào)市場到門市部到百貨大樓,到街頭巷尾的小攤,母親父親沒少費心。經(jīng)過一番又一番商量,經(jīng)過一貫有買賣頭腦的父親的同意,母親最終選擇了在街道里倒賣水果。這樣,母親就從自行車到架子車,從蘋果到梨、葡萄、杏、小瓜,在風(fēng)里雨里,在冰天雪地里一做就是三年多。而且,在這三年多里,除過過年,母親從沒有間斷過一天。
      三年里,母親的身體開始微微發(fā)福,頭發(fā)也開始有了些白發(fā),但是母親的精神很好,滿年四季,幾乎不吃藥,不打針。三年后,父親的工作基本賦了閑,加上母親這三年倒賣水果所掙的錢,母親便又和父親商量決定在城里的鬧市處開了一個門市部。門市部經(jīng)營服裝鞋襪,也經(jīng)營煙酒百貨。門市部,白天黑夜大多時候總是母親守著,父親只要沒什么要緊事既然也在門市部了。這一守,細細一算啊,母親竟然又是守了五年。1997年,由于門市部地處的地段要規(guī)劃修建,47歲的母親便忍痛割愛放棄了經(jīng)營了五年的門市部。在門市部即將關(guān)張期間,也就是1996年秋后,母親父親在城里城外四處查問,最后在城北七里外的王家灣村花兩萬七千塊買了三眼嶄新的石窯。按照當(dāng)時城里人修建的標準,也依著母親的意思,三眼嶄新的石窯,每一眼窯里都鋪了地板磚,炕圍子也都貼了瓷磚,窯壁(過洞)都安裝了柜子;三眼窯的窗戶都是油漆漆過的,而且小窗上都安裝了滿窗子的玻璃;而且還圈了墻蓋了大門,院子里還打了水井,蓋了三間簡易房子。
      裝修停當(dāng),母親不忘在左面靠墻的地方再給自己平整一塊兒園子。這塊兒園子,父親起先是不怎么同意的,他說城里的地方不像石嘴驛中學(xué)(園子)那么寬展,更不像農(nóng)村老家王家砭(院墻外)隨便就能平整一塊園子的,再說眼下的城里人誰還種菜呢。盡管父親說是這么說的,但母親還是背著父親偷偷地抱來了人家遺棄的磚頭,加上圈墻蓋大門剩下的新磚,再提幾筐土,最后還是砌起了一個塊兒園子。雖說這塊兒園子還不足一盤炕大,但母親還是有計劃地種上了四五棵柿子、三兩棵黃瓜和一小畦兒韭菜。這便是母親的第四塊園子,許是母親她真的是老了,閑不住吧,不管把家搬到哪里總要為自己平整一塊兒園子吧。
      王家灣村子里,向陽的那一院三眼石窯的院子里,我們來到城里的第二個新家,母親生活了十年,在2007年的二月,我們把母親的家搬到了正北面的廢棄了的磚瓦廠。原因是,父親不曉得聽信了哪個風(fēng)水先生的話,說王家灣的地方住過十年以后要出大事,而且是傷及生命的大事。57歲的母親,本來是不想再把家搬來搬去再折騰了,沒奈何,母親,最終只能依著父親的意思把新家再一次搬到正北邊,國道上方原磚瓦廠新修的二齋兩眼新石窯里。二齋朝北數(shù)第四個棗紅色瓷磚大門里便是我們的新家,兩眼裝修一新,窗戶玻璃透亮的嶄新的石窯,地板磚要比王家灣那邊的大一些,窯壁上也安裝了柜子,而且貼了瓷磚的炕前,依著母親的意思還裝修了木隔斷,木隔斷上就擺放了一些母親喜歡的工藝品,以及她放大的早年里的照片兒。
      兩眼窯的院子里,靠大門南側(cè)蓋了一間小房存放生活雜物,夏季也可以做飯。兩眼窯的院子,是水泥打磨過的,雖不是很寬敞,但的確很整齊,遇到天陰下雨,也照樣干干凈凈,總也給人舒心的感覺。兩眼窯的院子,的確是夠小的了,然而母親還是固執(zhí)地在靠北的墻根兒親手砌起了一塊兒園子。
      母親說,她曉得城里的地方金貴,她也曉得城里人多數(shù)都不種園子了,但對于母親,她要是不營務(wù)一塊兒園子,就覺得生活似乎短缺了什么似的。原因是,這院子里鋪有自來水管道,原因是,砌一塊兒園子澆水方便,原因是,紅的綠的園子滿年四季好看,原因是……總之,母親有太多的理由,最終還是在兩眼窯的水泥院子里,用磚挽成花欄兒,砌起了一塊兒像是只屬于她自己的園子。這,便是母親的第五塊兒園子,是母親來到城里的第三塊園子,也是母親一生中最后的一塊園子。
      56歲的母親,把家從王家灣搬到磚瓦廠時,大哥、我和三弟早已先后就業(yè)成家,也早已有了自己的孩子。許是由于工作,或是忙于生計的借口吧,我們總是和母親聚少離多,甚至多到個把月,或是大半年不打一個照面兒。老話說,“娶了媳婦忘了娘”——這話看來是對的,說的就是我們這些個做兒子的全都壞了良心吧。一個家庭,又一個家庭,個把月,或是大半年也不踏進母親的家門,也不詢問一句母親的生活缺少什么,身體還健康不健康,既然就冷落了母親,也使得母親一下子就孤獨了,沒有了依靠。而加上一貫像是好東奔西走的父親,又大多時日不在家,母親的孤獨落寞,傷心寂寥,大概也就只有她老人家自己曉得了。
      外婆,她老人家是2006年臘月得病仙逝的,母親,也由此像是一夜間老了很多,頭發(fā)多半兒花白了,發(fā)福的身體,行動起來也遠遠不如了從前。后來的母親,除過一天兩頓飯,似乎就再沒有什么事情可做了;后來的母親,她把太多的時間都耗在了園子里——靠窗的那一塊兒園子。仿佛,她孤獨落寞的生活只有這園子能夠理解似的。
      這塊兒園子,母親是特別上心的。她不光用磚砌成磚欄兒,而且磚欄上面還用水泥打磨過,打磨得既平整又光滑。這塊兒園子,雖也是不夠大,但土質(zhì)很好,都是母親提著筐在腦畔后面的莊稼地里一筐一筐提來的,而且還上了糞;糞,有雞糞、豬糞和牛糞,是攪在一起的,也是母親提著筐一點一點兒拿著小鐵锨拾來的。
      等到來年播種季節(jié),滿院子的陽光下,母親踏著鐵锨翻過地,拿著耙子平整好三畦園子,然后或彎著腰,或干脆就蹲在園子里,一邊端著茶缸澆水,一邊栽那些買來的柿子、茄子和黃瓜苗苗。園子,實在是太小,太小了,栽上四棵柿子,四棵茄子和六棵黃瓜,就別再企圖栽上別的什么了。柿子、茄子和黃瓜苗苗栽好了,要它們更好地成活,母親會撿來手掌大一點的石片兒,兩塊兩塊攏在苗苗上,這樣即擋住了陽光,還能起到保濕的作用。柿子、茄子和黃瓜苗苗都栽好了,一棵一棵端端正正地站在那里了,但母親總是覺得缺少了什么,老是心里不暢快。玉米,顯然是沒地方種了,但是韭菜——韭菜總可以栽點兒吧!想到了韭菜,母親便又在靠窗的磚欄那一端,拿磚頭壘起矮于二尺高低磚欄半尺的約二尺見方的一小畦來。倒進去兩筐土,倒上點糞,再細細一平整,一畦韭菜就有了著落。
      韭菜有了著落,而且也活了,是綠綠的,鮮活鮮活的,再久久地看著那滿園子的紅的青的柿子,綠的紫的茄子和細的粗的脆生生的黃瓜,母親心里就踏實了,而且臉上的笑容是別樣地愉悅和幸福,仿佛她的生活又滿是樂趣和生機,仿佛她的生活就不顯得過于單調(diào),或者是孤獨了。
      如果,生活不要再出什么狀況;如果,時光能永久地停留在那里;如果,全能的上帝真能掌控世界的一切,包括生命,那么,母親該是怎樣地快樂,怎樣地幸福與健康;那么,我的生活里又是充滿著怎樣的快樂與幸福;那么,母親的最后一塊兒園子呢,又將會是怎樣地滿是一片兒綠意和一片兒生機。然而,我不能自已,我們的生命最終是微不足道的,我們無可奈何,我們束手無策,我們的生命最終是不能挽留住母親的。在無形無影的病魔面前,我們一個個猶如孩童般只能以淚洗面,惶惶不可終日,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病魔奪去母親的生命。
      2011年,立夏后,在一個陽光灑滿窗戶,灑滿院子,灑滿母親的園子的早上,母親,骨瘦如柴的母親,病入骨髓的母親,沉沉地睡去了,永遠地睡去了。2011年四月十二,母親再差七個月就滿62歲了,然而母親最終還是在那個陽光燦爛的日子走了,而且走得匆匆,太匆匆。
      至此,窗前磚欄里,母親的那塊兒園子也荒了。
      四月,春來城外胭脂涼
      相對于別的地方,比如沿海地區(qū),陜北的春天來得較晚一些,要是下過一場薄薄淡淡的雪,下過一場蒙蒙軟軟的雨,陜北的春天還是來了;四月,春來城外,猶如誰家的新媳婦兒一般含著羞就來了;四月,春來城外,又猶如北方后生光著的膀子就亮了起來。
      四月,春來城外,在農(nóng)民工“叮叮當(dāng)當(dāng)”的敲打聲中醒了;四月,春來城外,在農(nóng)人“么兒么兒”的吆牛聲中醒了;四月,春來城外,在后生們的吶喊聲里醒了;四月,春來城外,在姑娘們的紅衣綠褲里醒了。四月,春來城外,“麻麻草”泛著綠意,活了;四月,春來城外,柳梢抽著軟軟的嫩嫩的綠,亮了;四月,春來城外,桃花、杏花泛起了暗紫色的花骨朵,紅了、粉了、白了。
      四月,春來城外是那么意外,人們還沒有做好迎接的準備呢,竟然就悄悄地來了!
      有詩句“忽如一夜春風(fēng)來,千樹萬樹梨花開”描寫冬日落雪的絕佳意境,我倒更愿意以”北風(fēng)卷地白草折,胡天八月即飛雪”來描繪四月,春來城外那一坡、一山盛開的桃花、杏花、梨花。有人說,桃花、杏花、梨花開在城外一坡一山的像極了落雪;像極了一群又一群綿羊;又像極了粉的、白的大蘑菇,和粉的、白的云朵,……四月,城外春來,正是因了這粉的、白的桃花、杏花和梨花,許是才有了那”最美人間四月天“的驚嘆吧。
      沒有了雨,也覺不到風(fēng)聲,又沒有別的嘈雜,陽光呢暖暖地灑滿窗戶。挑花、杏花、梨花,妝扮誰家的山坡?又繽紛了誰的世界?四月,春來城外,煙火絲絲縷縷,如泣如訴,行人三兩個,匆匆!
      像是受到了感染似的,我輕輕地推開窗戶,望著對面滿坡滿山開得極粉極白的桃花、杏花和梨花,望著三三兩兩挎著籃子走在花下的人們,和那絲絲縷縷的煙火,還有黑色白色的蝴蝶在燃燒,聽那似笑非笑,似唱非唱的哭聲,我像是又犯了錯的孩子,茫然了。
      父親的叮囑,我是從來都不敢忘記的。
      這是母親去世后的第五個清明,和往年的清明一樣(我總是在清明前要剪短頭發(fā)),我總是洗漱停當(dāng),穿得干干凈凈,整整齊齊,然后有條不紊地收拾齊整香、紙錢,奠酒、煙花,以及紅的綠的水果,再走出門,向著城外走去。
      城外七里莊,向左拐過秀延河上的石橋,走一段硬化過的路面,踏著黃土路,一步一步向著那座熟悉的,甚至是親切的大山半山腰走去,一步一步向著那兩顆常年蔥蘢的古松走去,這當(dāng)兒,滿破滿上的全然是開得芬芳的桃花兒、杏花兒,花下自然少不了有蜜蜂、蝴蝶,嗡嗡地鬧著,歡快地舞著。
      爬上一道陡坡,走過一整塊兒開闊地,繞過兩個較為陡峭的彎道,再向右走一段梯田地,荒草凄凄間,母親的墳塋便一下子閃現(xiàn)在我的眼前。母親墳頭的土,已經(jīng)變成了灰褐色,和四周的大地看起來沒有什么區(qū)別了;母親墳頭的荒草,也和四周的荒草變成了一個顏色,灰灰的,凄凄涼涼的。母親的墳塋兩側(cè),是我三年前栽上的側(cè)柏,在整條梯田地里顯得很是精神;母親的墳塋兩側(cè),以及整座山上,全然是粉的、白的桃花和杏花,還有梨花,開得那叫一個絕美、動人。
      點燃煙花,獻上果品,焚燒罷香和紙錢,跪倒在母親的腳下,默默祈禱一番,母親的音容就仿佛和生前一樣。煙火繚繞間,香、紙錢的味道撲鼻而來,是夾雜著桃花、杏花的芳香撲鼻而來。
      那邊,桃花、杏花和梨花掩映的墳塋間,有三三兩兩虔誠祭拜的年輕女人,是在一股一股的煙火繚繞間,又聽得她們似唱非唱,似笑非笑的哭聲:……
      年年清明,花開花落花滿天,今又清明,老了光陰老了容顏。念一句:“日月如梭,春來城外胭脂涼;光陰匆匆,春來城外花開柳新”,再望一眼那邊桃花、杏花掩映間的圖畫,聽一聲似唱非唱,似笑非笑的哭念,我便轉(zhuǎn)身急匆匆穿過梯田間彎彎的小路,向左一拐走下土坡,向著那一整塊兒平地走去,向著滿城春色的城里走去。
      紫色花開
      秋來,雨是最尋常的。秋雨一來,天就灰灰的,猶如一個孩子灰灰的心緒一般。秋來,北方更是如此。
      雨,綿長又孤寂地在門外下著,時兒靜得驚人,時兒又滴滴答答,總讓你不安。中秋,這個盛大的節(jié)日,雖是過了,但幸?;蚴菓n傷的滋味還遠遠沒有散盡。
      聽,門外時急時緩的雨聲,又使我記起那滿眼的紫色花來。
      誰說過,中秋是闔家團圓的日子。我并不記得,我只知道,要過中秋了,是一定要回家的;是一定要做一件更重要的事兒的——這件事兒,與我的生命一般重要。
      明天就是中秋了!在農(nóng)村當(dāng)老師的我,像別的老師們一樣,收拾一點隨身的行李,走過新鋪了草坪的操場,向著我熟悉的城里走去。
      父親,雖是六十七歲的人了,但由于頭發(fā)是才染過的,又穿了一件嶄新的白襯衣,一點兒也看不出衰老的樣子來。許是要過節(jié)了吧,他看上去顯得反倒要比往日里更精神的。上燈的時候,聽到了大哥的一聲喊:文濤,你到我窯里來一下!有大半年沒有見到的大哥一見面就問我:明天什么時候給媽去上墳?
      給媽上墳——大哥的回來,盡管讓我覺得很意外,但我心里是踏實的,畢竟明天給母親上墳,我不會覺得像清明那般孤單了。接過大哥遞過來的一支煙,點著,抽一口,我下意識地低下頭來,像是自語一般:給媽上墳,明天早上等太陽露頭就去。
      月餅,是父親和繼母用烤箱烤的,吃起來盡管很不錯,但和母親那些年在大鐵鍋里烙的味道相差太遠。一早起來,吃一個月餅,喝一杯白開水,等太陽一露頭兒(據(jù)說,太陽出來后鬼門才開的),便開始收拾上墳果品、奠酒等零碎。
      走進父親的窯里,繼母和父親正坐在沙發(fā)上捏餃子,他們的臉上滿含著快樂與幸福的笑容。要不是和父親打一聲招呼,我是多么地不愿意打擾他這樣的生活。現(xiàn)在就給你媽去上墳?zāi)?,還是吃過飯去?出于一種習(xí)慣,我下意識地望一眼掛在后墻上的母親的遺像,再看看案上擺放整齊的餃子,然后看著父親淡淡地笑著回答說:現(xiàn)在就去。
      秋日的陽光,已經(jīng)灑滿了窗戶,灑滿了院子,節(jié)日的味道蕩滿在窯里和院子里。我回答了父親,帶著父親遞過來的月餅、奠酒和一些熟肉,和大哥一起出了門,騎了一輛摩托車向著城南熟悉的那座大山走去。
      山路陡峭彎曲不說,兩邊全是沖垮的溝渠,溝渠的兩邊全是茂盛的莊稼和雜草,山路一下子就顯得破破爛爛,又狹窄異常了。加上厚厚的塵土,一不小心摩托車不是滑倒在溝渠里,就是卡死在半山坡上。
      步行爬上最陡峭的那段坡,摩托車又緩緩地向著山上走去。過了一段開闊的莊稼地,再爬上一道土坡,向左一拐,拐過平展的雜草叢生的梯田地,母親的墳?zāi)咕烷W現(xiàn)在眼前了。
      說是梯田地,事實上早已成了一大片墳場。逢年過節(jié),除過來祭拜自己的先人以外,大概再沒人愿意踏入來這里一步了。
      和清明、端午相比,這一大片的墳地確實是夠凄荒。桃花兒、杏花兒、槐花兒的確是早已落凈了的。一種叫枝枝草的,一種叫蒿草的長勢很是茂盛;一種叫打碗碗的,一種叫不起名字的紫色花開得歡天喜地,熱鬧非凡。最熱鬧的還數(shù)那種叫不起名的紫色花兒,她開得紫藍紫藍的,像寶石,像瑪瑙,又像是誰的眼睛,幽幽的閃著靈性的光。
      窄窄的小道,沒有了,滿地兒全是紫色花兒。一大片連著一大片,她開得熱熱鬧鬧,又紅紅火火,不是萬不得已,是誰都不愿意把腳踩上去的。
      母親的墳頭顯然已經(jīng)十分地舊了,早已沒有了五年前那些新翻的泥土的氣息了。就連青石砌成的供桌也已開始風(fēng)化了,就連倒在墳頭一側(cè)的桑樹枝干兒(喪棍兒)也已是朽壞了的。兩年前清明,載上的七棵側(cè)柏,有一棵枯死了,其余六棵分別站立在兩側(cè),于雜草間分外地綠,分外地亮。
      這,又讓我覺得了一些踏實。
      點燃一掛鞭炮后,在一股煙火里,和大哥把果品一樣一樣細細擺放在供桌上,灑上奠酒,把大小面額的紙錢兒燒成灰。又在一股煙火里,和大哥跪倒在母親的墳前磕了頭,我們各自點著一支煙抽著,久久地佇立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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